來幼稚園快一年了。我懷著對教育美好的憧憬而來。雖然我並非幼教出身，也不是帶班教師，只是每日面對各種行政文檔。每逢幼兒戶外活動時間，耳畔常傳來串串銀鈴笑聲，偶爾來幾個小身影趴在辦公室落地窗前探頭探腦。看著那些天真的笑臉、明亮的雙眸，叫人心花朵朵開。
在此之前，我也不曾想過，和這麼小的娃娃溝通，是一門多深的學問。上幼稚園不就是讓大家咿咿呀呀、玩得開心就好了嘛？當我真的近距離跟他們「打起交道」，才發現：孩子就像鏡子，靠近他們的人，或多或少從他們身上看到自己。孩子又像白紙，親近他們的人，或深或淺為他們的成長留下一點痕跡。當我有幸得到接送園車這一任務，也由此開始了一段有哭有笑、寶貴的幼教體驗之旅。
第一次放學送園車時，我一一檢查完每個孩子的安全帶，看著滿座嘰嘰喳喳、按捺不住動靜的寶貝們，就像一池活蹦亂跳的小魚。讓我興奮之餘，也有點擔憂。跟園車最大的任務，就是保障幼兒的安全。除此之外，他們還會給我帶來怎樣的考驗呢？
坐在車頭的跟車老師，回頭朝我使了個眼色，暗示我：看緊點你前方那個小孩，她可能是車裡「最折騰」的一個。我看過去：一個理著小丸子頭的女寶寶，側著身子，跪坐在座位上，圓圓的額頭貼在車玻璃上，烏溜溜的大眼睛，上下打量著窗外的世界。她是最後一站下車。等車裡只剩她一個小朋友時，我悄悄挪到她身後，她一回頭，我差點噗嗤出來，她把小臉蛋上都粘滿了卡通貼紙。請她把貼紙拿下來，就是不肯，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。雖然沒聽懂那些喃喃的話，我已然可以感受到那小小身體裡飽滿的倔強。
後來我聽說，她就是幼稚園裡那個出了名的「惹不起」的玉子。但凡接送過她的園車司機、跟車老師提起她當年「事蹟」，依然心有餘悸：那脾氣一旦爆發，簡直「驚天動地」，比如橫躺在過道裡蹬腿哭鬧，脫衣服丟鞋子丟書包……聽得我心有戚戚。
以後每回接送車，我不得不特別關注她。玉子喜歡一個人坐在窗邊。其實她是一個很聰明的小孩。一次她拿水杯，不小心掉了，水杯咕嚕嚕滾到車前方。一般孩子通常都著急去撿，或大喊老師幫忙，她倒沒事，掉了就掉了，一點兒不在意。旁邊小朋友看到，要幫她撿，她還拒絕了。有人執意要去，她反而急起來大叫。我問：「你不要撿水杯嗎？」她看我一眼：「不用，等下它自己會滾回來。」我無語。果然，一會前方紅燈，司機輕輕一刹，水杯又咕嚕嚕滾回來，到她腳下，她淡定地撿起來，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。我在心裡偷笑，這小孩機靈得很嘛！
然而，一但玉子有大情緒起來，就無法控制自己了。我第一次領教她那歇斯底里的狀態，著實讓人倒抽一口冷氣。不定時引爆這顆「情緒炸彈」的，都是莫名其妙的小事，比如她不想跟旁邊的人說話、或在擺弄一個什麼東西，常常是毫無徵兆地、情緒一下激動起來。別看她小小身體，爆發能量卻很巨大。撕心裂肺的哭喊聲，讓整個車的氣場都在混亂中動盪。
一開始，面對完全失控的玉子，我也束手無策。她什麼都聽不進去，也毫無道理可說。我試圖去擦擦淚、拍拍背，平緩一下她那激烈起伏的胸膛，她抗拒得更厲害，實在難以靠近。我只好先在她旁邊靜靜站著，任她把充沛精力發洩殆盡，漸漸消停。
在這段漫長的等待和無言的陪伴中，我心頭也是百般翻湧，想起了之前在黃庭書院接受的關於情緒和內心的教育。情緒靠什麼控制一個人？靠氣血，靠感覺。認識自己的內心，就是認識胸中這一股自由流動的氣血，或者說能量。赤子的天真，正是在於對胸中這一股氣血無知無識、無分無別，因而也毫無抵抗，鬆弛任運，讓它走了又來，來了又走。
而我們大人呢？有了所謂「聰明」的頭腦，非要為胸膛那一點感受加上很多解釋的標籤，比如心頭堵堵的，因為憤怒、嫉妒、思念、被背叛……我們也有很多「對症下藥」的辦法：回擊、發洩、壓抑、轉移……比如吃吃喝喝、睡覺、買買買、聽音樂等等，總之就為了讓心裡好受點。
從這個角度，我忽然同情和理解了玉子所有的極端情緒。雖然她還小，但她已經比同齡小孩對於胸膛那一點動盪更敏感。她已然感受到，心裡就像有一頭小野獸，常常出來肆虐一番。她又不知如何抑制、或擺脫。她很無助，只能以一個小孩最本能的激烈的方式，來對抗胸中這股洶湧而來的氣血。至於這樣是否傷害自己或身邊的人，她也無能為力……
在幼稚園這個「大家庭」的生活，也一再讓我明白，一切與成人或幼兒的溝通，都離不開一顆坦誠的、為人好的心。懷著這樣的信念，溝通者本身要以身作則，首先自己不帶焦慮、厭惡、不耐煩等等負面情緒。如此，從一個孩子的性格，可以看到背後的一個家庭；從孩子的一種行為，可以看到背後真正的需求。
作為只能陪伴孩子短短一程的園車老師，我能做什麼呢？我想讓玉子知道，其實，她可以做心裡那頭小野獸的主人，她可以不必對抗，不用逃避，因為——內心有個家，那裡有溫暖，有力量，有希望。
等玉子終於哭累了，漸漸平復下來，又怔怔望著窗外。我幫她擦乾眼淚，悄悄湊到她的耳邊：「我跟你講個故事吧。」她眼睛一亮。「這是以前我老師告訴我的秘密，現在我也偷偷告訴你……每個人心裡，都住著一個小天使，它就在我們胸膛的正中央，那裡是它的家。小天使在家的時候，就是我們感覺最幸福最快樂的時候，感覺心裡暖暖的很舒服……可是，偶爾會有小魔鬼過來打擾，」我用手點點黃庭（胸膛正中央）的位置：「小天使就很生氣啊，出來和小魔鬼打架，當他們打得很厲害，我們就會難過、傷心、想大哭大鬧，因為這裡很難受……」我一直用手按著胸膛。
她聽得似乎有點入神，我問道：「玉子喜歡小天使還是小魔鬼？」 「小天使！」「我也是哎！雖然他們常常會打架，但其實沒關係，這裡是小天使的家，小天使一定會贏……」她抬頭望我：「你也有小天使嗎？」「當然咯！它就在我的心裡，每次我覺得難受的時候，」我輕輕瞇起眼，用手點點胸膛正中央：「我就去敲敲門，請小天使出來，我想只要小天使出來，小魔鬼就會跑掉……」
「那小天使長什麼樣子？」我還沒來得及回答，玉子接著興奮起來：「我的是小雞天使！」她眼睛亮亮的，彷彿看到畫面一樣，開始描述：「它有兩個翅膀，頭上還有一個角，它還有……」孩子都喜歡童話，大概因為有無限的空間和可能。「我媽媽的是馬天使，姐姐的是老虎天使……」圍繞小天使，她說了很多很多，我笑著聆聽，感覺整個車裡的氣氛都輕鬆下來。
未完待續……接下來，園車裡的小天使還會發生怎樣的故事呢？下篇繼續為您講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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